冬至前出院

媽媽二十日上午做過檢查後,根據姊姊們的說法,媽媽二十日白天的精神狀況都很好.當然,媽媽還是一直說要出院.到晚上時,二姐去照顧媽媽時,媽媽就一直在睡覺,身體也明顯無力,但媽媽還是希望能出院.二姐跟兄弟姊妹們一一通電話詢問,同時也不斷跟醫師及媽媽溝通.雖然醫師認為媽媽並不合適出院,但除了二姐外,我們幾個兄弟姊妹都在無可無不可的狀況下,認為媽媽出院應該不妨吧.

大姊認為星期六是冬至,老人家在家比較好.三姐去看媽媽時,是狀況最好的時候,我和大姊都還沒去看媽媽,不過我覺得媽媽會比較想回家吧,就讓她老人家安心也好.就這樣,媽媽在二十一日（五）上午辦理自動出院回家.

對是否讓媽媽出院一事,由於手足間意見不一,雖然媽媽最後是出院了.但我還是很擔心她的狀況.所以當二十一日下午大哥打電話給我說媽媽出院回到家時,我立刻說我一下班就會趕回家.

五點半下班,直接上高速公路,回到家還不到七點.

一進門就看到媽媽躺在客廳的小沙發上,由於是兩人座沙發,長度不夠,媽媽的雙腳是微屈的.臉上一看就是生病的樣子.我看媽媽這樣躺著不是辦法,於是想將媽媽背到三樓她的房間,不過媽媽現在全身無力,自己不能走,我也沒辦法一個人背她到樓上,只好等妹妹回來再說了.但至少我可以先拿棉被或軟墊,在客廳鋪一個可以讓媽媽好好躺下休息的臨時床.

大哥一看到我回來,就說怎麼這麼快.我說一下班就趕回來了.我看到爸爸和大哥都在抽煙,而媽媽就躺在旁邊.我便輕聲的用商量的口氣說:哥,你能不能把煙熄掉,媽媽現在在生病.

他馬上瞪大眼睛看著我.沒有動作.

我立刻又說了一次,但我話還沒說完,他就生氣的用手指著我大罵:你這是什麼態度?你是這樣對我說話的嗎?

我對他這樣的回應有點愕然,我知道我的態度是很低的,語氣是很央求的,於是我立刻又解釋說:媽媽現在身體不舒服,所以想請你......

我話還沒說完,後面傳來爸爸大力用手拍桌,站起來,高聲大罵:你們現在是在幹什麼?

爸爸都開罵了.大哥只好到外面去.因為這全部都是一下子的狀況,所以姍姍嚇得不但不敢說話,也哭不出來,大嫂則是眼眶含淚.

哥哥到外面後,爸爸接著罵媽媽:妳的身體這樣,為什麼還要出院?妳如果要出院,就要像我一樣,要堅強起來,自己可以站起來走,可以自己照顧自己.妳現在連站都站不起來,為什麼不要好好在醫院裡面.我為什麼都不去醫院?因為我知道我如果去照X光片,一定要就躺在醫院裡了,我不想這樣,所以我一直跟自己說要堅強,要自己照顧好自己.像妳這樣自己出院,我現在也等於是半個廢人,沒辦法照顧妳.現在就算要回醫院,新樓也不好意思回去了,我看妳乾脆到奇美,然後請一個特別看護二十四小時照顧妳.如果沒錢,就把這房子賣掉.

爸爸用責罵的語氣一口氣說了許多話,這是爸爸自生病以來,我第一次聽到爸爸說這麼多他自己對於他生病這件事的想法,我雖然覺得爸爸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很棒,可是他的語氣會嚇到大家,尤其是媽媽.於是我一直抱著媽媽,三不五時的跟媽媽說:爸爸是因為擔心妳,是因為捨不得妳這樣受苦,他才這樣說的.其實爸爸是愛妳的.

爸爸生過氣後,心情較為平穩了.我則是心疼媽媽,她身體已經這樣病苦了,為什麼愛她的人還要用這樣激烈的方式去撞擊她的心.心疼媽媽,也憐惜爸爸,可是我一個人沒辦法同時安慰兩個老人家.這時,妹妹回來了.我請她去安撫爸爸,我和大嫂則安慰媽媽.後來爸爸OK後,大嫂和妹妹則盛了稀飯來餵媽媽.我請她們先照顧媽媽,因為還有一個大哥在外面不知生什麼氣,我得去好好跟他賠個不是.

大哥抱著他兒子在外面走來走去,我一開口就說:哥,很對不起,很抱歉,我剛才態度很不好,請你原諒我.他瞪了我一眼,不理我,我繼續恭著身子道歉,然後他大聲說話了:你不要把外面那一套拿到家裡來,我看多了,那對我沒有用.

我心裡在想,外面那一套是哪一套?但不管了,反正他開口了,就是好事.於是我趕緊接著說:我真的很抱歉.

我沒有問他外面那一套是什麼?也不能跟他說媽媽身體不好,我才請他熄煙的.反正一直道歉就對了.

他接著說:如果外人知道,你知道他們會怎麼說嗎?家裡的孩子不是博士就是碩士,居然就讓媽媽一個人在醫院裡怕到一直發抖.

雖然我知道媽媽在醫院會害怕,而且又是進入加護病房,所以大哥這樣說,我也沒話說,因為我的確前幾天都沒辦法回家.不過當時我心裡還是有一個OS:噫,你不是在醫院嗎?所以你要安慰媽媽啊.

我也知道這種話不能說出來,不然大哥就會真的翻臉了.於是我趕緊說:真的很抱歉,還好當時有你在媽媽身邊,真的,還好有你.

我講這句話的確是真心誠意的,在家裡陪伴父母的孩子,不論他做到什麼程度,我們不在家的孩子至少都應該先感恩他在家裡陪伴父母.

大哥接著又說:經過這次事情,我真的是寒心了.

又是什麼事情啊?於是我問:什麼事呢?

你去問張玉美和(五姐)和張玉英(四姐)就知道了.

大哥每次都丟這種沒頭沒尾的話,我實在很難接話.於是我說:現在我們就在這裡,你跟我說嘛,這樣我可以馬上知道,姊姊她們都不在這裡啊.

他還是沒講,我看他已經不生氣了,至少出來談話的目標已經達成,就先跟他欠欠身,進屋照顧媽媽了.

我猜他想說的是關於媽媽出院這件事,但我當下更在意的是,我想先處理好媽媽目前的狀況,至少讓她能好好躺下來休息.

一回家,就遇到兩個男人無法控制的情緒發飆.我們都很難承受了,更何況是正為病緣所纏的母親呢.

稍稍安撫了兩個男人後,我進屋,看到大嫂,我說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笑臉.

於是我給了大嫂一個笑臉,她也回報給我一個笑臉.

然後,我就背著媽媽,妹妹協助,我們一起將媽媽送到三樓她的房間休息.

或許是之前參加過醫院志工,也曾接受過安寧醫療的志工訓練,所以當我面對爸爸跟哥哥這樣大的情緒時,我的情緒一點都沒被牽動,只是會覺得可惜,明明是想表達愛跟關懷,但受限於自身的表達方式,最後還是只能用他們最習慣,也一直用的方式,生氣,來表達.